十二月，橱窗挂彩灯，各大商场前堆满各式各样的圣诞装置，泡泡机吹出的泡泡飘散四方又悄无声息破裂消失，旋转木马在叮叮当当的音乐里表演旋转，巨大的圣诞树上插着会发光的钻石星星，树底堆满礼物模型。
礼物，佐藤大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他收到山本世界的礼物。准确来说是他抽到了山本世界的礼物。几天前节目彩排后木村慧人让大家先别走，神神秘秘地从角落翻出一个抽奖箱——大概是某次fanmeeting的道具，并拿出了便利贴和笔，说：“我们来玩那个吧！”
“那个是哪个啦！”中岛飒太立马追上一句吐槽。
“就是那个……怎么叫来着……交换圣诞礼物！每个人把自己的礼物写下来，放进箱子里，打乱后随机抽奖。”
“主持人，礼品可以透露吗？”泽本夏辉缩在角落里举手提问。
“可以适当透露。”木村慧人像个老师一样回答道。回答是这样回答，结果写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透露自己的礼物是什么，安静得像回到学生时代的考试。
毫无意外山本世界第一个写完，用了不到两分钟，像是根本没思考，潇洒地把纸条扔进箱子里就坐下看手机，另一个毫无意外是佐藤大树最后一个写完，大概用了有二十分钟，作废了好几张纸，他抓耳挠腮，考虑了好多种可能性，要大家都喜欢的，要有纪念意义的，要能凸显个人品味的……
堀夏喜问是要等到圣诞再开奖吗，木村慧人说不是，现在马上立刻就开奖，中岛飒太很是疑惑地诶了一声，说这算什么圣诞礼物啊。
“那圣诞当天大家肯定都有自己的安排，还是提前一点比较好。”木村慧人解释道，房间里涌进小小的沉默，全部人都在想上一次全体过圣诞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五六年前吗，那时候会知道以后会很少有这种私下全员到齐的时候吗？而山本世界和佐藤大树的记忆要比他们要更加久远一点，他们想到了八九年前的事情，那时连他们两个都还是青涩的新人，上节目不知道眼神往哪看手脚往哪摆，那时他们还住在一起，录圣诞广播，讨论每一个节日的安排，还记得是跟前辈或者同期成员一起过的圣诞。
出于默契，山本世界和佐藤大树的视线隔着整个房间短暂接触，佐藤大树笑起来，像是自嘲，又像感叹，他跟山本世界像老人一样总是喜欢感叹说过了那么多年了啊。有时候佐藤大树喜欢这样心灵相通的时刻，但有时候又不喜欢，因为听上去像是他们只能谈论以前的事情了，听上去他和他的搭档已经不再前进，被困在往日的时光里彼此沉默。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也绝对不能变成这样，他们是船上的两名船长，必须心意相通，才能劈风斩浪，给船员们希望，在星星的照耀下。
佐藤大树满怀期待把手伸进抽奖箱，两根手指夹住一张纸条迅速抽出，残影里右下角的署名Sekai张扬飘过，纸条正中豪气地写着一行大字：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佐藤大树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脑中浮现山本世界的络腮胡圣诞老人造型，吐槽几乎要脱口而出：天呢，这扮相是真正的圣诞老人。不用想也知道山本世界没有耐心思考礼物，或许是确实想不出送什么。轻飘飘的纸条，含金量很高，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别太过分，就算许愿对艺人来说都略显昂贵的礼物，山本世界也会兑现承诺。木村慧人伸个脑袋过来看佐藤大树抽到的礼物，当即替他说出结果，叫道：“太有缘分了！大树君抽到了世界桑的礼物。”
山本世界动了动眉毛，问你要许什么愿，抽到他礼物的人是佐藤大树——他有点在意。山本世界原本不觉得他在乎佐藤大树会许什么愿，可是听木村慧人念出来时一瞬间的紧张不是假。好吧，他想，他有点好奇他的搭档在这个圣诞想要什么，尽管他清楚佐藤大树的喜好，也送过很多佐藤大树喜欢的东西。
佐藤大树保持微笑，把字条叠好塞进衣服口袋里，说：“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再跟你说吧，世界桑。”
山本世界耸耸肩，说：“好啊，没关系，反正离圣诞还有十几天时间。”
而往后几日佐藤大树像是完全忘记这事，正常工作，正常谈话。山本世界不自觉盯着他看，想要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礼物快点说我好去准备，每次佐藤大树都睁着无辜的大眼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山本世界说没有，我落枕了，脖子只能往这个方向摆，不是在看你。
山本世界落枕的第三天，下班后收到佐藤大树发来的line消息，而五分钟前他们还坐在同一个休息室里扯东扯西。
［圣诞节……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这就是我的愿望。］
街树彩灯、路灯、广告牌灯箱、商场橱窗……各种人造光点亮城市，从眼前略过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东京夜色。会下雪吗？山本世界问自己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大概率是不会的，他回答自己。
可是下雪的话，会更浪漫。
［OK 地方你定。］
佐藤大树苦苦思索，准备了标准答案，山本世界却没有问出那句“为什么”。他想要补充前因后果，例如感谢世界桑的照顾啦明年也请多多关照啦，例如让我们怀念一下以前的时光不忘初心啦，例如这家餐厅挺贵一直舍不得去吃现在有人请客我就不客气啦。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单独吃个饭都需要合适的理由了？
变化与察觉变化通常有时空差，这是佐藤大树成年多年后才发现的普遍规则。不记得哪年他去寺院求签，大师讲，势头猛拼命搏，是好事，但注意不要忽视身边人，尤其是亲近的人。他谨记在心，公司前辈后辈，私下亲朋好友，时常聚会联络感情，拿下公认的好人缘奖。从此他变得更忙，忙碌工作，忙碌维持人际关系，而忘记了，或者是逃避着，二十岁出头时那段猛烈的、至今无结果的秘密心动。他在聚会上听说山本世界改造了房间的格局，在前辈口中听说世界花大价钱拿下了一款绝版模型，在社交媒体上看见世界参加了地下街舞比赛。他喉头苦涩，呼吸加重，心脏只是加速跳动，大脑却传递出一种名为“心痛”的讯号。
他承认自己是个贪婪之人，这没什么不好的，对吧。而且他也不是非得要个什么结果，他只是想画个像样点的句号。出门前佐藤大树对着一柜子模型手办自言自语，又对着玻璃柜反光理理贝雷帽下的金色碎发。白色长款大衣穿在身，简直是韩剧走出来的男主。
街道外叮叮当当的圣诞小火车绕着圈开了一圈又一圈，第三次带着音乐和人造雪经过佐藤大树面前时，火车终于带来他想见的人。山本世界从车尾跳下来，两手插在衣服兜里，稳如猫科动物，绝佳的平衡感，不愧是performer。
“oh 我也可以做到吧。”佐藤大树喃喃自语。
“你要坐火车吗？免费的，就是座位有点窄。”山本世界冷得边哆嗦边说。
“当然啦……世界桑，上面写着儿童专列诶……”
“可是我没有看见大人专列。”世界推开餐厅门走进去，大树跟在他后面。
“根本就没有大人专列，这是给小孩子坐的。”
“凭什么大人不能坐小火车。”
圣诞夜，只要是一间布置得有点氛围的餐厅，就会被情侣们攻占，不管餐厅服务如何出品如何，吃饭只是情侣们约会的流程之一。佐藤大树选西餐厅的原因很简单，俩人都馋那一口牛扒，很久没吃大餐了，餐厅里密密麻麻的人头，简直像结群而来抢食的狼群。
餐厅侍应自认聪明，迎面上来问先生你们是四人就餐吗？山本世界扭头看看身后感觉背脊发凉，其实是因为门缝没关好灌入了冷风。佐藤大树从他身后探出个头，回答：“不，就我们两个，我有预约的。”
“凭什么就不能是我们两个来吃饭。”
“给可怜的大龄单身汉一点活路吧。”山本世界应和道，接过大树递过来的菜单，菜单封面用的是深红色硬壳绒面浮雕工艺，触感奇特，他忍不住摸了好几下。
菜名使用全英文和片假名，连图片都没有，山本世界胡乱浏览着，菜名从大脑皮层平滑路过，只留下模糊的读音印象。餐厅平缓古典乐和人们谈话白噪音时弱时强，山本世界听见自己问：“为什么？”
“什么？”佐藤大树反问。
他没有抬头，继续注视菜单，问：“为什么圣诞愿望是这个？”
一页、两页、三页……七页，整本菜单翻完，佐藤大树仍然默不作声。山本世界抬头，早已变得成熟圆滑的佐藤大树此刻却笑得尴尬，说：“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想念以前的时光了。看完了吗？你想吃什么？”
“看完了。”山本世界努努嘴，指着菜单第一页，说：“就这个吧，情侣专享圣诞双人餐。”
侍应略显诧异地下单，他并没有把两位先生的关系往情侣方向想，回头再看看那两位客人的交谈举动，显然已相识很多年，但氛围却不像普通朋友，原来是恋人关系。
一瓶系着红绿色蝴蝶结的红酒，两个高脚玻璃杯，醒完酒，侍应为佐藤大树倒酒，酒液与杯壁碰撞的声音让他感到放松。侍应拿起另一个空杯，佐藤大树叫停，说：“不用了，他不喝酒，等下另外点杯喝的。”
“也能喝点，倒吧。”山本世界把杯子移到自己面前。
“世界桑终于喜欢上喝酒了吗？”
“还没到喜欢的程度，不过也不像以前那样难以接受了。我一直觉得自己跟十年前没区别，但是回头想想，还是变了很多的。”
“说起来有点害羞，我刚收到你说圣诞出来吃饭的信息时，我以为你准备跟我说件大事，例如你要离开公司，要去做演员再也不跳舞了，fanta以后就靠我一个人了之类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佐藤大树贴近桌边，两人的距离缩近了些，“我肯定是没有离开fanta的想法的，世界桑，我是说如果我离开了呢？”
下一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你会舍不得我吗？你会挽留我吗？我是特殊的吗？
山本世界托着下巴在笑，手指挡住嘴角的弧度，好像有点无奈，又好像在开玩笑，说：“没了你可不行啊，无法想象呢。”
室外天寒地冻，室内开足暖气，二氧化碳浓度飙升。佐藤大树忽然发现自己还没脱围巾，太暖和，颈部一圈持续发热，脱下围巾，自己冰冷的手指触碰到颈周皮肤，竟然感觉滚烫。
“世界桑，你还记得吗，有一年的圣诞，我们本来说好了要去看灯光秀的。”
“噢……那次最后你突然跟前辈们聚会去了。”
佐藤大树犹犹豫豫，眼神望天望地望四方，就是不敢直视对面坐着的人。
“什么啊，大树，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你才想起那时被放鸽子的我了？”山本世界被他的无厘头震惊，怎么想都很荒谬，这个人的时间有那么紧张吗，一次错过的约会要好几年后才抽得出时间补上？
“当然不是才想起来！”佐藤大树极力辩解，“我是想等下一个圣诞再弥补的，天不如我愿，从那之后每年圣诞不是我没空就是你没空，一眨眼……就到了今年……”
山本世界咽下第一口红酒。他想佐藤大树真是个奇怪的人，到了今天，他们认识相处了十几年，他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佐藤大树。“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在意。”他说。
“可是我在意，一直都过意不去。”
“有什么好在意的，不就是一次晚饭和灯光秀。”
山本世界不明白。错过就是错过，由它过去就是了，火车不可能回头，时间不可能倒流。拿着过期车票回到站台等候是什么意思，难道八年前开走的火车会环绕地球一圈回到出发点，难道车上的人还是八年前的人吗？话音刚落，山本世界看见佐藤大树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嘴角僵硬，不是长大了吗？演了那么多戏，舞台表情管理也满分，怎么还是藏不住表情。
“那我就放心了。”佐藤大树重新挂起笑容。
侍应来上菜，摆下一个又一个精美易碎的陶瓷餐碟，八点半是现场音乐演奏环节，灯光暗下，餐桌上的蜡烛只足够照亮食物，山本世界无心留意牛扒是否煎得熟过头，他在想佐藤大树还在笑吗。
“十点钟后面广场有人工降雪，要去看吗？”
“当然要去！”佐藤大树瞬间恢复活力。
演奏结束，灯光亮起，佐藤大树变回平常的大树，话题也变回熟悉的工作、艺人朋友们、各自的家庭和自身近况。佐藤大树讲到有位共友最近终于结束恋爱长跑步入婚姻殿堂，感慨共友有猫有狗有老婆登上幸福人生巅峰。山本世界始终是不胜酒力，三分之一杯红酒下肚思维就在半空中飘，说：“虽然感觉你不会跟我聊恋爱上的事，但是如果你想要结婚了，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你有什么好准备的？”佐藤大树疑惑。
“要是突然被爆了，肯定对组合有影响，到时候他们问起来，连我都不知道，不太好啊。”
“呵……这么说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啊世界桑，突然宣布结婚什么的，更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山本世界沉默，打了个无声的饱嗝，转移话题：“找个机会对夏辉说吧，他像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
组建家庭没有被列在山本世界的人生必选清单项目上，但他知道佐藤大树的人生清单必定列有这项。他和佐藤大树就是直线的两端，地球的两极，各方面都是风马牛不相及，而偏偏命里有点缘，缘分不多，刚好够入同一个公司同一个组合，刚好够同住两年多，点到即止，刚好够一起拉扯起新组合直至今日仍能并肩同行。
吃饱出餐厅，儿童专列小火车正好绕圈行驶回来，山本世界二话不说爬上火车尾，佐藤大树喝多两杯羞耻感全无，跟着他上车坐在他前面。小火车会经过后广场，唱着圣诞歌吹着彩色泡泡拉两个成年人当众游街。山本世界戴上帽子和口罩，佐藤大树用围巾遮住半张脸，转头说：“要是被认出来怎么办？”
“犯法吗？”山本世界反问。
“呃……就是有点丢脸……”
“看不到脸。”山本世界帮他把围巾扯高了点，想了想，又说：“要不我把帽子给你？”
“天呐你千万别脱帽子！”
这发色跟当街裸奔有什么区别！
后广场人工飘雪早已开始，造雪机器挂在人称小本钟的仿英式钟楼上，裸露的表盘也沾上人造雪，积雪分针缓慢行走，造成时间冻结的错觉。人们对不可得之物的热情只会高涨不会熄灭，一棵又一棵几乎不重样的设计精美的圣诞树陈设承载了过量美好愿望。后广场聚集很多人，捧着花的情侣们，拍照打卡的女孩子们，带着孩子的夫妻，还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们……一时间山本世界和佐藤大树又成为人群中较为特殊的存在，像是刚从另一个世界过来，暂时还不适应。
佐藤大树从大衣里掏出一次性胶卷相机，不忘让山本世界帮忙拍几张照片过后用来更新SNS。
“这是前几天在柜子底下翻出来的，胶卷已经过期了，想着别浪费了，就是不知道洗出来什么效果。”
过期的胶卷，过期的相机，那么在取景框里会看见以前的大树吗？山本世界想。如果自己拿着过期的车票，把时针分针改成逆时针旋转，把撕掉的月历贴回去，坐上倒退的火车，当年的大树还会在原地等着他吗？
大树站在圣诞树前，举起小树杈，笑得有点傻。这不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吗，山本世界吐槽。
“世界桑——你站远一点，帮我拍个圣诞树的全景！”
“胶片相机拍了整个圣诞树就拍不到你了。”
“你说什么？讲大声点我听不见！”
“我说拍不到你！”山本世界说话的同时，小火车又转了一圈回来了，带着一车吵闹的小孩子和欢乐的圣诞歌。
“我听不见——你先拍吧——”
“我说，”山本世界在取景框后注视圣诞树下小小的佐藤大树，“八年前你放我鸽子的那个圣诞夜，我本来准备表白的。”
“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你愿意做我的恋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圣诞过后我就没有勇气跟你讲这些话了，原来我是个胆小的人。”
“明知那次圣诞过去好多年了，但是今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大树，我真是完蛋了，尽管这么多年了你才想起我，我也不觉得生气，反而为你仍然选择走向我感到高兴。”
山本世界放下相机，取景框外佐藤大树缩着脖子冷得瑟瑟发抖，小跑过来。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啊？我都说听不见了。”
“我说要不你这卷胶卷给我去洗，我有个朋友新开了间摄影公司，熟人打五折呢。”
“那当然好！我们来自拍一张吧，三二一，耶！”
第二日
“震惊！圣诞夜居然在街上偶遇fanta的两位队长了！我也太幸运了5555……”木村慧人举着手机，大声念出Twitter上的帖子。
“真假？”中岛飒太刚敷好的面膜差点掉下。
木村慧人继续念回帖：“本人社恐，不敢拍照也不敢打招呼……他们两个坐在巡街的圣诞小火车上，捂得挺严实的应该不想让人打扰……但是真的超——卡瓦！”
“所以昨晚他们两个二人世界约会去了？”
“目前的情报来看没有出现第三人。”木村慧人眼中闪烁智慧的光芒。
“有点震惊。”中岛飒太递一片面膜给木村慧人。
“又蛮合理的。”木村慧人接过面膜撕开铺在脸上。
“难怪大树的blog里写：跟重要的人一起过圣诞了，超开心的～”
“Twitter上还有人推测大树是不是谈恋爱了。”
“哈哈，他们没想到不是谈恋爱了，是世界桑吧……等等……”中岛飒太睁开闪烁智慧光芒的双眼。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猜对了啦。”木村慧人说。
“什么啊，进展会不会太慢了啊这都夺少年了。”
“嗨呀老人自有老人福啦。”